等純如幾人走了之後，繹如從客廳的屏風後面走了出來，神情顯得有些落寞。

“夫人，我在夫人姐姐與那掌櫃春嬌一唱一和的言談中，已聽得出來她們已經是大概知道了我們這裏的底細，就是楊老爺方才也是認出我來了。”芙蓉說道。

繹如點了點頭，心不在焉地緩緩說道：“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，何況純如還是變得越來越聰明了呢！”

“夫人的姐姐和夫人真是同胞姐妹，同樣都是漂亮別致，冰雪聰慧。”芙蓉由衷地讚嘆道。

“呵呵。”繹如未置可否的笑了一聲。

芙蓉見繹如並沒有按這個話題談下去的意思，也就止了聲，看繹如下一步作如何的打算。

繹如也是在那裏沈默了下來，她的心海一直在矛盾的掙紮之中激烈地打著漩渦，好似停歇不下來。

繹如與純如雖然是同胞姐妹，但性格迥異，從小時候彼此就不是十分的親近。長大了，純如與楚秋之間互生情愫，楚秋即使在純如嫁做了他人婦之後，也還是對其念念不忘。而繹如同樣愛慕楚秋，但楚秋選擇對她視而不見，這傷得繹如很重，很長時間也是回不過神來。繹如想不明白，自己到底比姐姐差在了哪裏，以致這般不受楚秋的待見。

後來，父親梓傳在南京又勉強繹如認太監譚公公作父，陪著喝酒不說，繹如也是受夠了那老太監的撩騷，他還要帶繹如回京城，繹如也是怕父親隨口就應承下來。繹如當時想，她真成了父親不疼娘親不愛之人，一氣之下她在南京出走。並發誓自己要闖出一片自己的天地來，讓世人對她刮目相看，不敢再小瞧與她，她繹如絕不是你們眼中的弱小女子！

繹如情場失意之後，也是遷怒在了純如身上，心中有一口不可言說的怨氣一直淤積。父親把他當作了做生意的籌碼去進行感情交易，也是傷透了繹如的心。這樣的隔閡也是一直存在於繹如的心中，這兩年來也是一直沒有得到解脫。

而對於楚秋，繹如的心裏只有恨，她恨楚秋太是無情、自私、虛偽和狠心。她要利用高尚對楚秋進行報覆，這兩人就如她左右手上的兩只風箏，用著看不見的利益兩條線扯拽著他們，並彼此在空中纏繞糾結，骨架之間互相磕碰損耗，最終讓兩人連根毛都不剩！

高尚曾經得罪過繹如嗎？沒有。高尚在繹如眼裏不是個好東西，他和父親梓傳曾有過節，就這麽簡單！

“說句實在話，父親受傷之事，是巧合發生也好，是純如耍的小伎倆也罷，我也是不想再去計較了。從今以後，我也不再一門心思想著把他們趕回江浙去了，雖然我做的那些，都是出於我的好心，但父親和純如也未必領我的人情。日後，我和他們之間競爭，憑實力，憑運氣，無論輸贏，大家心服口服也就是了。”

繹如好似下定了最後的決心，也終於在沈默之中開了口。

“是啊，夫人，同胞姐妹情深似海，沒有過不去的溝溝坎坎，縱使打折了骨頭也是連著筋的，心有千萬結兒，也是有朝一日能化解得開的。”

芙蓉同樣是玲瓏剔透的女子，伶俐乖巧，慧心巧思不輸給任何人，否則，兩廣總督李侍堯不可能帶著她那麽多年，繹如也不能將那麽多的重要事務放心地讓她去處理。芙蓉隱約地已經感覺到，除了公事上有競爭之外，純如和繹如兩姐妹之間也一定是有芥蒂的，繹如如何與自己親近，其中的隱情也不便和自已言說的，所以芙蓉才說了上面頗有些突兀的一番話來寬慰繹如。還有，雖然她與純如初次見面，但純如留個她非常美好深刻的第一印象，所以她也是非常希望兩姐妹能夠和好。

繹如淡淡地說道：“其實我也想和他們見面，但此時不是時機，要知道高尚和楚秋還在那裏猖狂著呢，我還在這裏等待一個最佳的時機收拾他們，如果我和父親相見，勢必會讓他們知曉，那我在他們那裏也就不是什麽秘密了，再想行動起來，也會難上加難。還有，十三行裏各自東家知道我們‘榮盛行’和‘清威行’背後有如此親密關系，怕有可能將我們之間想成是聯手合作的關系，混為一談而加以排斥擠兌。那樣的話，我們也就失去了本埠行商的身份，無形之中增加了許多對手，自尋煩惱不說，更是得不償失。”

“夫人，我這回終於明白了你的良苦用心，想來也真是為難你了。”芙蓉真是佩服繹如的心機深不可測，雖然她不是十分的讚同繹如的想法和做法，但這種細微長遠的考慮卻不得不說謀劃到了骨髓裏，常人根本不會想到這麽深層裏去。

這時候，有丫鬟來報，說是那幾個洋商又找上門來，說今天務必是要見到夫人，否則的話他們就不走了。

繹如考慮了一下，對丫鬟說道：“呵呵，讓他們進來吧，昨天我晾曬了他們一晚，想必此時也都是沒了什麽脾氣，我也聽聽他們如何與我解釋？”

丫鬟領命而去，片刻的光景也就將那幾個洋人領了進來。

“比利先生，昨晚我與衙門裏的大人商量你們行李之事，也是回來得太晚了，也就沒有再打擾你們休息，希望理解。”繹如說。

“夫人女士為我們的事情忙碌，我們很是感激！只是這些行李丟失有一個晚上了，我們很是焦急，急著想要一個明確的結果！”比利用半生不熟的漢語對繹如說。

“現在看來你們的那些行李很是難辦，這些人都不是毛賊，可能早已盯上你們有一段時間了。比利先生，我想，如果行李裏面沒有什麽值錢的物品的話，就算了吧，找來找去很是浪費人力物力，不劃算的呀。”

“夫人，這個，這個，您聽我說……”

比利欲言又止，向幾個夥伴又看了看，然後吞吐的又說道：“這裏面有合同的，很是秘密的，不找回來，很是麻煩。”

“呵呵，比利先生，你說的是那本與‘清威行’簽訂的漢字版本合同嗎？你不是和我說已經銷毀了嗎？”繹如裝作很是驚訝地問道。

“不好意思，夫人，和您說實話，我們想留個紀念，帶回西洋給家人朋友炫耀一下，最終留了下來，也沒想到碼頭上會出事……”比利努力地在辯解著。

繹如得理不饒人，繼續追問道：“比利先生，這就是你們的不對了，我當時朝你們要那一份合同時，你可是親口和我說你已經銷毀了的，怎麽此時你又和我有這樣的說辭呢？”

這幾個洋商都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，連聲說了幾句“sorry”之後，也就沒有再言語出什麽來。

看洋人這樣的情形，繹如也就沒再咄咄逼人，轉而換了平和的口氣說道：“你們也知道，行李已經丟了一個晚上了，那些偷得之人也早應該是打開看了，如果不知內情，就是看到了那合同也會被誤認為是廢紙扔掉了。如果這些行李是被‘清威行’的人得了去，那所有的事情也就敗露了，再去尋問，只能是自討沒趣，你們說是不是？”

“夫人，我們非常尊重您，我大膽地問一句，這些行李是不是您的人搶了來？”比利很是認真地說道。

“你是在懷疑我派人搶了你的行李？呵呵，比利先生，你真是能開玩笑，怎麽可能呢？我搶你們的行李何用？”

繹如昨天就已經猜到這些洋人會懷疑到自己頭上，只是現在聽到洋人這樣直接的問來，也是感到十分的好笑。

“我們知道夫人各方面都有很強大的關系，我們請求您想辦法盡快幫我們找回行李，一旦幫助我們找回來，就是‘清威行’的那件事情的傭金我們也不向夫人索要了，就當我們作為答謝夫人的禮金。”比利很是急迫地說。

“我剛才已經說過了，如果這些行李在其他人手裏，我們還有個希望能找回來，明天我們也盡可以派人去‘清威行’要那三十萬兩的違約金。但是，如果你們的行李到了‘清威行’人的手裏，我們明天派人去‘清威行’，也只能是說盡好話，將我那十萬兩銀子的定金要回來，還何談有什麽你們的傭金啊？這件事情都是在你們身上壞了事兒，是你們不講信用，沒有將那合同銷毀才帶來的後果，比利先生，你已經讓我很失望了。”繹如聽到這幾個洋商還在惦記著傭金的事，她又改用了非常嚴厲的口氣敲打著他們。

比利等人聽了，臉上紅一陣紫一陣的，都像是感覺很慚愧的樣子，蔫頭耷了腦，沒有了往日高傲的樣子。

此時繹如此時已經下定決心，無論洋人的行李是如何個結果，她也是不想真向“清威行”要那違約金了。並且，她感覺這些洋人如此急迫，瘋了似的找尋行李，或許更有深意。

“這樣吧，我帶你們去廣州知府衙門如何？你們當面請求知府大人加派人手，盡快破了這案子。”繹如試探地問比利。

繹如感覺這裏面的事情有些蹊蹺，或許他們的行李裏還有其它見不得光的東西，否則，自己已經將合同這件事情說的這般明白，這些洋人怎麽還是這般糾纏自己。還有，真是這些洋人在心裏還是固執地認為是她拿了他們的行李，也正好用走衙門的程序，洗脫掉洋人對自己身上的嫌疑

“夫人，我們不能去衙門，我們不能去。”比利急忙答道。

“為什麽你們去不得？”繹如急切地問。

比利的話更增加了繹如的懷疑，所以繹如說起話來語速很快，為的也是不容比利多加考慮。

“夫人，和您說實話，我們的行李裏還有另外一份重要的合同。如果真要是我們去了你們這裏的衙門，衙門真要是給找了回來，我們也可能是要攤上官司的，有可能還要被你們的衙門關進大牢裏的。”

比利因為著急，現在說起話來也是更加的不利索了，只能是連說帶比劃著，臉也是漲得通紅，顯得很是激動的樣子。

“另外一份合同？你們還和誰簽了合同？”繹如厲聲問道，陡然間臉色已經大變。

“夫，夫人，請您息怒，我和您說，另外一份合同是我們英國東印度公司與‘德慶行’簽訂的。”

“‘德慶行’？”繹如顯然還不知道廣州公行裏有叫這個名字的行號，她轉過身來看著站在身邊的芙蓉。

芙蓉忙對繹如小聲地耳語道：“夫人，‘德慶行’就是高尚和楚秋合開的那個新行號。”

繹如接著黑著臉問道：“你們與‘德慶行’的合同上所簽的是什麽事項啊？”

“我供給他們藥水，他們再將其中一部分浸染過藥水的絲物再賣給我們，然後，他們從我們這裏再買進煙土，互相補差，按季度結算。”

“比利先生，你們可當時答應我好好的，那藥水在我們大清的地界裏只供我們‘榮盛行’的，怎麽你們出爾反爾，又要供給了‘德慶行’了呢？再說，這私下販賣煙土一旦被發現，你們可知道這裏的罪過有多樣大麽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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